■ 王雅霏

炎夏让鸟虫暂时停止了聒噪，树枝间偶尔刮过一丝热风，仿佛天空轻微细碎的叹息，随后大地万物又一次在闷热中陷入沉沉昏睡。

“大概真的走到山穷水尽，没办法再进步了……”我心想。转眼已是下午，肚子饿得咕咕叫，随手下单点了一个外卖，然后把最后一张宣纸揉成纸团，用力投掷出去，可它轻飘飘地落下来，对着我坏心地展开了画卷。

“您好！您的外卖，祝您用餐愉快！”外卖员喘着粗气，身体已经转向大门外的方向。在我接过餐盒，准备关门的时候，注意到外卖员的眼神定格在我身后。那里手稿和颜料凌乱地散落一地，十张二十张……数不清多少张，都是一上午画废的手稿。

因为心情不好，还没顾上收拾，如今倒有些尴尬。“您也是学习画画的？我也喜欢画画！”他开口问道。“我能加您的联系方式吗？”他赶紧把手机划到二维码页面举到我眼前。我一向不擅长社交，想拒绝他又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，一时的空白让闷热的空气降温了许多。似乎感受了我的尴尬，外卖员憨厚地笑了笑，往后退了一小步，认真地说：“姑娘，你别介意，叔不是坏人，我给你看看我的画。”透过裂痕斑驳的屏幕，他像小学生一样自豪地展示着一张张拙劣的简笔画。我从不批评人，但搜肠刮肚也实在想不出半句能鼓励、夸奖他的话，只能默默点头。加上他后，他就跑着去送下一家了。

过了几天，他发来一副歪歪斜斜的小桥流水。由于问题太多，所以我只是简单的评价了几句，顺手推给他一套网络上的免费课程。又过了整整三个多月，我几乎淡忘了这件事。“叮叮咚咚”手机提示铃声响起来，一连串的图片，让我惊呆了：熟练流畅的线条、认真严谨的构图、细心搭配的色彩，俨然已经是像模像样的业余爱好者。我向他确认是否是亲笔画的，大叔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自己平时要跑十多个小时的外卖，挣全家的生活费和两个孩子的学费，只能抽空画画，等外卖、等顾客、饭后睡前都随身带着小画本，时间也过得更充实快活了，只是抱歉过了这么久才完成我布置的学习任务。

我突然有些惭愧，发给他的课程其实只是随手搜索的，之后也不曾像老师般殷切地期待着他的成长进步。好似一颗被随手丢入土里的种子突然间发芽开花，又长成了参天大树。我无从想象一个没有接受过专业绘画训练的学习者，如何弄懂课程中晦涩的专业术语；无从想象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劳苦人，如何拿起画笔伏在闹市陋巷勾勒线条；无从想象一个年过半百，没有任何发展前景的中年人，如何在沧桑潦草的风烛岁月里，一笔一划地绘出自己的梦想。

命运的不公、吝啬，让很多人从一出生就失去了站上起跑线的资格。命运又是公平慷慨的，不断给我们所有人随时随地开始奔跑的时间。